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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下課後,一班後門口。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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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

許有晴盯著他們看,心中正揣測著。

忽然,那女生停住腳步,那男生也停住腳步,步調一致得如同傀儡師手中木偶。她轉過臉來,正如許有晴心中所料,是施燦月。

她突然一把抱住那男生,臉深深埋入他的懷裏。許有晴特意戴上眼鏡,清楚的看見那男生往後微微推了一步,慌亂的手腳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施燦月摟入懷中。

他的手輕撫著施燦月烏黑發亮的頭發,止住了擺動的辮子,仿若停止擺動的鐘擺,凝固了時間。

啊燦親口說施憶,只是啊憶小弟弟的!不可能是他,肯定是自己看錯了。

許有晴拿出所有的辯論的知識,企圖尋找出一個邏輯來。許有晴心揪的一下疼痛,如同做得滾瓜爛熟的題目,在考場卻突然不會,反戈一擊。她歪頭靠著玻璃窗上,車啟動了,由於慣性,頭撞在玻璃上磕得生疼。

車走遠了,她也沒有見到那個男生轉過臉來。

施燦月幹嚎著,心再疼,也哭不出眼淚。

“趕緊回去再說吧。”施憶將施燦月輕輕推開,神情嚴肅,卻似乎看不出他一絲傷痛。

施燦月紅腫著眼睛,嗚咽道:“你知道沒有啊嫲,我就不會來到著這個世上了嗎?”

施憶堅定的點頭。

嚴酷執行計劃生育的年代,刻畫著“如不結紮,房屋倒塌”的標語,在江城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下,如果不是笑娘執意要留下這個女孩,那麽……

“你知道要不是啊嫲,替媽媽被抓走,我……”施燦月嗚咽了。

“我知道。”施憶回答道。

“從小就是啊嫲帶大,我從小就知道有啊嫲,沒有媽媽,我現在長大了,還沒來得及孝敬啊嫲,什麽破省質檢,我連她彌留之際都不能在她身邊……”

“我知道。”施憶拍拍她的背,幫她順順氣。

“你不會懂的,你根本無法跟我感同身受。”施燦月竟有些淒惶。

“我想我能理解,我跟你說個故事。”施憶望著水洩不通的車群,仿若繁盛時古大厝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眼神猛然放空,緊咬著牙根說道:“記得小時候,我在江城過的一個新年,我們一起玩捉迷藏,我們躲到龍眼林裏去了,卻碰巧遇上了我媽媽嘛?”

施燦月將臉趴在他的肩上,木訥點頭,不知道他欲意何為。

“記得龍眼林裏有個小池塘嘛?”

施燦月點點頭。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家的生意全線崩潰,我父親被逼遠走他鄉。我媽媽走到龍眼林的小池塘裏是想跳下去。正巧碰見捉迷藏的我們躲在那裏,不然心灰意冷的她就跳下去了。”施憶眼神飄忽,仿若母親紅艷艷的指甲在眼前晃動。

施憶平鋪直敘的陳述,語氣平靜如水,仿若這是一個故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施燦月聽不出一絲情緒。

“她是富家千金,港姐出身。年輕的時候應該是一個很驕傲的女人吧。後來的事,你多少知道一點。她呆在淺滬這個慌灘小漁村,到制衣廠做縫紉女工,一過就是十來年。當初,為了讓我進好的學校,沒錢去求人。可是,根本沒有人理她。最後,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一大筆錢。”

施憶腦海中映象出那些曾拍著胸脯要為你赴湯蹈火的人,那些曾稱讚你會成就一番皇圖霸業的人……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不徐不疾地繼續說道:“小時候,她經常抱著我哭。後來,我知道我不能哭。我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我必須堅強給她看。那種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的感覺,或許,我比你體會得深刻。”

施燦月瞪大了眼睛,上齒咬著下唇,忽然一滴水珠落到臉上,望著施憶仿若九死一生的將軍。

披荊斬棘的鐵劍寒光,縱橫沙場的鐵甲鋼盔。開疆拓土,創千秋偉業;封侯拜相,建不世之功,該是何等榮耀。只是卸甲剎那,血肉之軀下觸目驚心的傷疤,才會讓那些初出茅廬的小將知道,何為萬裏長征人未還!

記憶裏,還是那個一身肥膘、愛哭愛鬧的小弟弟,從來沒有想過要重新認識這個沈默寡言、形容消瘦的大男生。

施憶黑色瞳仁,深不可測,無窮無盡。

七三、孤影人煙塵落盡,一封信石破天驚

十裏三秋樹,葉落行歸路。

一生十載人,卿亡葬回鄉。

笑娘的遺體已經回到老屋。

此刻,祖孫相依為命度過一段漫長時光的老屋裏擠滿了人。屋前的蒲公英長時間未有人打理,肆意瘋長。蒲公英母株越發旺盛。

啊嫲,你說會永遠像蒲公英的母株一般,等著遠游的孩子歸來,你為什麽要食言!

車窗外一片慘白,施燦月匆匆下車,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一雙強而有力的手緊緊將她抓住,是施憶。

猴仔獨自一人躲在一個幽暗的角落,重重吸一口煙,煙鬥淬煉出光亮的火星。他拿起摩挲得光滑透徹的長桿煙鬥,有氣無力的敲打著地板,發出咚咚的響聲,淹沒在家眷嗚咽聲中。

幾下敲擊過後,煙鬥中的灰,落了一地。再次裝煙,點火,重重地吸一口,如此熟練。他的眼睛盯著笑娘的遺容不肯離開。

大白花下,木質相框框住的啊嫲還帶著微笑,就如同的她的名字一般。施燦月踉蹌著走到廳堂前,一把跪倒在鋪陳的稻草上,一對白燭,火焰躍動,撲朔迷離。

朱紅的棺木,不住地往外升騰著白汽,笑娘安靜地躺在裏面,被子蓋住了她的面容,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身體。裏面應該不像外面炎熱,她再也不用為了幾毛錢的電費,而舍不得開空調了。可是,在那陰冷的棺木中,你的風濕病會不會又犯了。

舊時的傷,是否隱隱作痛。

廳堂上,一個個僵著臉的人,如同一具具僵屍,施燦月想要質問他們:“為什麽不讓我回來見啊嫲最後一面!!!”

張開了口,到了嘴邊卻“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只是在心中歇斯底裏的咆哮著,怒吼著:“為什麽,為什麽……”

待到她聲音嘶吼得沙啞,三嬸婆才撫摸著她的頭說道:“笑娘知道質檢考試很重要,怕影響你考試,臨走前還惦記著你,還是要等你考完試才告訴你。”

啊燦,今晚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魚。

野丫頭,你又去偷三叔公的地瓜了。

啊燦,來給啊嫲讀看看這個是什麽。

野丫頭,你為什麽又去跟人家打架。

啊燦,……

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笑娘的體貼入微,笑娘的聲聲責罵,還縈繞在耳。可是,野丫頭應該早點回家。施燦月依著棺木,喃喃喚著啊嫲,總覺得再喚一聲,只需再多一聲,啊嫲便能夠醒來。

啊嫲你起來罵我啊,你別躺著不說話。

天生不擅流淚的施燦月哭的時候總是幹嚎,此刻,淚不住的往外湧,嚎啕大哭。

似乎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在了哭上面,竟站不住癱軟在地,施憶一直在她身後,用不甚寬厚的肩膀給他做支撐。

一旁的三嬸婆在施燦月耳畔說道:“你啊嫲是吃完晚飯,午夜時候安靜走的,走的時候還微笑著,想必她是帶著歡樂幸福離開這個世界的。你不要傷心了,你是你啊嫲的命根子,你傷心了,你啊嫲知道了也會很傷心的。”

一次離別,陰陽兩隔。是誰趁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偷走笑娘的生命時光。一縷陽光,一場清夢,施燦月還帶著笑娘盈盈期許,卻於此刻戛然而止。

昔日,陽光午後,小洋樓裏,半躺在瘸腿搖椅上休憩的老奶奶,也就那樣睡了再也沒有醒來。廳堂高懸著的爺爺照片,依舊歲月無傷,青澀得如同六月的李子。笑娘的照片終究是要掛上去了,只是一老一少的對比顯得太過怪異,如此不相襯,仿若那並不是天生一對。

啊嫲是要去找隔壁的老奶奶和爺爺玩耍了吧。

懷中的護身符,施燦月將它緊緊攥在手中,用盡了全身力氣,仿若要將它揉碎。多希望啊嫲所相信的封建迷信是真的。

倘若如同兒時一樣,大喊一聲:月棱鏡威力,變身,愛和正義的,水兵服美少女戰士。手中的護身符便有喚醒奶奶的力量,那該多好。可是,此時又能消滅誰呢。

施燦月哭到筋疲力竭,靠著施憶昏沈沈地睡去。

叮叮叮……

鈴響了,仿若課間小小的休憩而被吵醒,那是枯燥無味的高三裏,忙裏偷閑的幸福時光。上課了嗎?驚醒的施燦月望著走進廳堂的道士。

外著道袍,裏襯西裝,一下對比,如同啊嫲和爺爺的畫像一樣風格迥異。頭上頂著“奉天法師”道帽,手中三叉鈴鐺,叮叮作響,晃得人心煩意亂。

七個道士上躥下跳,口中念念有詞,走成八字形的陣型,死寂的廳堂乒乒作響。

“逝者生前有什麽需要焚化的物品,現在拿出來超度。”為首的老道士說道。

一直躲在陰暗角落的猴仔見呈上來一個雕花檀木盒子,猛然吸了一口煙,煙鬥中淬煉出的火星紅得妖艷。他瞪大了眼睛,仔細觀詳著那盒子上的雕花,還有邊角處刻的笑臉。一直盯著笑娘棺木的他,此刻,卻將頭扭向別處,黯然地抽起煙來,一口接一口。

“笑娘臨走前說,要將這個盒子一起焚化。”

眾人待到打開盒子,只見得裏面是一只年代久遠的口紅,剩了半截,還沒打開口紅蓋,隱約中便聞得一個刺激性怪味。還有一只凝固了時間的懷表,還嶄然如新,看來笑娘將它保養得很好。

施燦月認得這盒子,躍起身來要搶。

聽得“砰”的一聲,年代的久遠的盒子如同久經過風霜的笑娘,看似健朗卻並經不起這一摔。

猴仔聽得聲響,回首望來,檀木盒子離散成幾塊。盒子夾層中的信,也散落了一地。一大摞信,輕薄的信封早已泛黃,有的缺了角。

一陣清風過,吹起輕薄的信封,盤旋著就要落到金缽跳躍的火苗中。

猴仔突然瘋一般,竄動到廳堂前,接住了那即將葬身火海的信紙。他也竭盡了全力,接住的那剎那,身體裏的所有力量仿若被抽空了般,癱軟在地上,只是手中的信封還緊緊攥著,溝壑從橫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跪倒在笑娘靈前,口中喃喃念叨:我對不起你啊……

春秋幾十載,人生已垂暮。

在施憶的記憶中,不管海上風濤駭浪的殊死搏鬥,還是命中家逢巨變的淒淒慘慘,從未見爺爺流過一滴淚。他總是告誡自己,不管生活再怎麽艱難,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跪蒼天與娘親。男人生來就是頂天立地,這些年或許就是憑借著這些信念過來的。

此刻,這一摞泛黃的信封竟讓他如此方寸大亂。

三叔公急忙撐住猴仔,無奈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都這把歲數了,笑娘都走了,你怎麽還是看不開,還是耿耿於懷啊。你不要自責了。”

道士裝神弄鬼做完水路道場,靈堂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猴仔拿去那些信,一手摟過施憶,另一手摟過施燦月,說道:“啊燦,我對不起你啊嫲啊。”

他緩緩敘述道:“當年,我跟笑娘相好。那時,東南沿海,走私成風。憑著一股方剛熱血,出去賺錢,我跟笑娘約好三年之期,就回來娶她。開始的時候,飯都吃不飽,我就想她,想著想著就不餓了。後來,我就給她寫信……”

猴仔指著信紙上內容。如同剛入學孩童般歪七扭八的字,些許褪色,已然模糊。字跡上,一筆一劃的輕重,一字一句的標點,卻看出當時的心潮澎湃,波浪滔天。

他神情緩和了許多,說道:“她不認識字,就讓別人給她念;她不會寫字,就讓別人幫她寫。你看,這裏我寫讓別人羨慕去呢。”

兩個孩子好奇的目光的註視下,猴仔突然笑得青澀:“那是因為啊,笑娘說,她念別人寫,什麽都讓別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啊。我還巴不得讓人羨慕著呢。”

“這樣一過三年,我寄給她這只口紅,說再過一陣子就回來娶她。她卻說她累,待到第五年我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另嫁她人。”猴仔瞥了一眼廳堂上高掛的畫像,仍是自責道:“是我對不起笑娘啊。”

口紅為信,物資匱乏的年代,這只口紅該是多貴重啊,隔海相望,期盼有朝一日,娶你為妻,為你畫眉添妝。

猴仔神情又凝重起來,陰沈著臉說道:“那時候,我算是‘事業’小有成就吧,笑娘跟你爺爺在這個荒灘小漁村艱難度日。我拉你爺爺下水,幹走私生意。後來,被發現了就拿他頂罪,你爺爺就被我害死了。我對不起你爺爺,對不起你啊嫲。我是個罪人啊。”

眾人聽了驚訝不已。

塵封了半世紀的命案裏潛藏著的驚天秘密,若不是猴仔親口說出,隨著他們這代人的消亡,時過境遷,也將隨風散去。猴仔無奈道:“我是罪人啊。我愛笑娘,我是瘋了啊。我以為這麽做,她就會回到我身邊。沒想到苦了她一輩子,孤苦伶仃,她就是這個倔脾氣。我這該死之人沒死,不該死的卻都死了啊。”

猴仔每看完一張信,便扔到金缽裏焚化,仿若久旱未雨的老臉,溝壑縱橫,兩行清淚劃過:“我在笑娘對面建了房子,以為能守著她,往往要給她一些物質上的資助,她都拒絕了。她只因為計劃生育,為未出世的啊燦求給我一回。”

信,三年不絕,整整一摞。

此刻,隨著笑娘的離去,信也都被躍動的火苗吞噬,所剩無幾。猴仔積郁在心中幾十年的事,此刻傾吐,才稍許暢快,仿若在火的洗禮下,浴火重生。

七四、許有晴黯然神傷,施燦月夢中驚醒

猴仔默默地看信,一封封地燒。悉數著年輕往事,殘留記憶中的一絲絲甜蜜。

忽然,他枯竹般的巨手,劇烈的顫抖著,手中最後一封信仿若要散架。他擡起頭來望著廳堂正微笑著的俊朗畫像。原本已經緩和的眼神中,露出一道兇光,莫名的哈哈大笑起來:“貍貓換太子!貍貓換太子!你笑啊,你還笑,我們都該死!”

猴仔忽然昏死過去,施憶和施燦月急忙將他撐住。

三叔公見得突然生變,搶身上前,想去看信是什麽內容,卻見猴仔緊握的手卻空空如也,躍動的火苗,像眼鏡王蛇齜著牙,吐著蛇信。

寂靜的靈堂又陷入了慌亂,喧鬧。

當夜,冷月流霜,夜雨微涼。

明日,良辰吉時,就要下葬。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著萬家燈火,施燦月沿著河畔緩緩前行,走到江中橋的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望著河面發呆,她在想,那些曾讓啊嫲深信不疑的牛鬼蛇神,那個讓啊嫲毫不懷疑的算命老頭,是否是真的。

路過鬧騰著的孩童,念叨著不知名的童謠:“天烏烏,蔔落雨, 海龍王,蔔娶某……”

“有什麽事情就向河神許願吧。”

施燦月回過頭,望著施憶。他手中拿著一只素白紙河燈。

搖曳的燭火,素白的河燈,希望為笑娘引路來生,一路無牽無掛。

省質檢成績出來了,教室開始鬧騰起來,高三沈悶的氣氛,很久沒有這樣的喧囂。

年段室的飲水機前,許有晴和郭婷婷在擁擠的人群的看著文科段前五十名的榜單:第十三名,許有晴,614。

郭婷婷抓著她的手臂不住的搖晃著。這是史上最高的成績。這個成績,省內的學校上‘榕大’應該是穩穩的了‘秋大’就難說了。可是,這又不是高考。離高考越近,患得患失的心情就越發的明顯。

聽說,施憶,666。理科省排名第十三。顏以若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

是嗎!!許有晴高興地笑著驚嘆道,須臾,又陷入了沈默:心中想著自己引以為傲的成績,跟他還是差太遠了。

“我去上個廁所。”

“不才剛去過嗎?”

顏以若不解的看著她一溜煙,跑到二樓去。

“你們知道嗎,施憶666,理科省排名第十三!”任彬彬翹著蘭花指,嬌嗔的嚷嚷道。

“我都不敢去看成績。數學考完就知道老子就完蛋了。”黃文佐接著說道:“他姥姥的,數學大題最後兩題都不會做,要被螳螂兄梟首示眾了!”

“是不是三角函數和最後一題壓軸題。”李鴻燦問道。

黃文佐無奈地點點頭。

“佐兒子,你竟然狂砍120。真是蒼天無眼啊。”發考卷的李曉驚呼道。

“不可能,少騙人了。兩個大題亂做都怒送24分了。我自己算都扣30幾分了,肯定還有一些沒算到的。”黃文佐一副不以為然。

“你自己看。”

“哈哈。真120。”黃文佐激動的說:“迷蹤步果然好用啊。你看我這題證明題,證到這裏,我不懂直接把這個拿過來等於這個竟然改對了。”

“你那不是韋德的迷蹤步,是麥迪的幹拔簡單有效啊。”李鴻燦單眉一挑,說道:“我要去要求裁判重放錄像,說你踩線了。”

“我幹,147!施憶這家夥。”李曉拿著施憶的試卷,卻見他位置上空蕩蕩的,問道:“他人呢?”

“不知道呢,剛和施燦月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就怪怪的。現在不知道去哪了?”

“他們好像是去打球了。”

“都要晚自習時間了打個毛球?”

“好像螳螂兄允許了。”

“有晴,有什麽事嘛?”黃文佐註意到窗外楞了神的許有晴,仍舊如同以往,溫和地笑。

“我、我、我來上廁所……”許有晴支支吾吾地回答,慌忙地逃離。腦海中想象出一萬個開場,該用怎麽樣俏皮的話來向施憶道喜。心卻被瞬間被掏空,如同那兩個空蕩蕩的位置。

一路想著,卻發現自己下了樓,鬼神神差地往籃球場走去。

空曠的籃球場,剩下兩個人的世界。數學不好的許有晴似乎忘記了把自己也算進去。靜謐的籃球場上,籃球每一次拍落成一個沈重的鼓點,打亂她因劇烈奔跑而負荷過度的心臟。

樹影搖動,張牙舞爪。兩人對攻,如鬼如魅。

昏暗的籃球場上,一對黑色剪影飄動。站在紅花楹樹後,許有晴猶豫著要怎麽樣過去打招呼。球砰的一聲,彈框而出。

三分線外的人接了球,馬尾辮搖動,身體相互依靠,施燦月往施憶身上一靠,翻身躍起,背身跳投。球應聲入框,而施燦月也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沒事吧?”施憶低聲詢問道。

“我怎麽那麽笨,連六百分都沒有。”施燦月雙拳緊握:“啊嫲還想我考清華北大,肯定是,啊嫲知道我要履行不了承諾,她才先違約的。”

施燦月一抽一泣地嗚咽,卻擠不出一滴淚水。

此刻,能言善辯的施憶卻被她仿若邏輯嚴密的論證堵得啞口無言,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有節律的輕輕撫著她的背,如同幼時笑娘哄她睡覺一般:“囝仔不通吼,虎貓在門口,乖乖睏,唔唔睏,一瞑大一寸……”

施燦月心更劇烈地疼痛起來,卻絲毫沒感覺到扭傷的腳踝有絲毫疼痛。

“你又扭傷了。趕緊去醫務室。”看著施燦月逐漸腫起的腳踝,施憶以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施燦月卻置若罔聞,出神地看著遠方。

躲在暗處不敢出聲的許有晴,隔得太遠,聽不見他們對話。只見他們耳鬢廝磨,低聲細語。忽然,見施憶背著施燦月往教學樓方向走去,高紮的馬尾辮一甩一甩。

許有晴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她的心跳仿若隨著動能漸小的籃球,彈跳高度越來越低,敲擊聲音越來越小。緊握的拳頭,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然而卻絲毫不感到疼痛。待著松開的時候,指甲印在手掌心,嵌成一個笑臉。尋找驛站的飛蛾落在了手中,竟一點都不感到害怕,不知道為什麽變得無所畏懼。

“你怎麽又把筆轉掉了。”整整一個晚自習,顏以若已經忘了著是許有晴第幾次將筆轉掉了:“不要吃個糖壓壓驚。”

“沒。”許有晴強裝鎮定。

整整一個晚上,什麽題目都沒做。

晚自習結束,回到寢室已然夜深。

月色蒼白,夜深人靜。水池中蓄了小半池的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容:空張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強笑的表情寫滿了倦怠,長直的頭發不再輕舞飄動。仿若在訴說著無窮的壓力和無妄的噩夢。

許有晴仿若會影分身之術,跟水池的中的面容辯駁起來。

“怎麽可能。”

“你說啊燦怎麽可能喜歡施憶,還是啊燦怎麽可能騙你?”

“啊燦不會騙我的,她明明說過她不喜歡施憶的。”

“女生的話要反著聽,你不也經常故意損施憶嗎?”

“啊燦不一樣,她是個直腸子,有話直說。”

“看到他們一次抱在一起不夠,那兩次也不夠,要三次、四次嗎?”

“他們就是親兄妹般的感情吧?”

“施憶小弟弟可是沒有血緣關系的,他們不過青梅竹馬,所謂日久生情,難道你一開始就喜歡上施憶嗎?”

“我……”

手放入水中,擾動了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模糊了面容。拔起塞子,水嘩啦啦流走,讓那個邪惡的人的也見鬼去吧。

可是,許有晴卻暗自嘲笑自己所有的一點點辯論的知識都為他辯護。貫穿自己整個高中生涯的感情竟然就這樣胎死腹中,把喜歡耗在暗戀中真是印證了那句話:我喜歡你,與愛有關,與你無關。

夜,寂靜、清涼。長夜漫漫,穹頂未亮。偶爾有陌生的腳步起,惹起的一兩聲貓叫也被無盡的夜色吞噬。

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用被單將自己緊緊包裹,就算連這個百試百靈的方法也無濟於事。起來上廁所。對樓那間曾經永晝的房間,也入了夜,僅存的一絲星星光亮也湮滅在漆寂的夜空中。夏日晝長夜短,淩亂的思緒,腦海中亂入地理的知識。只是,面對著無窮黑寂的蒼穹,漫漫長夜,許有晴開始懷疑起它的科學性。

月光如洗,孤影相隨,許有晴見那幹瘦的影子,越發的難受,真想抱抱它:對不起,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啊晴。”嘶啞而幹裂的聲音,帶著哭腔。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鬼。”許有晴心中一驚,不知道為何今晚莫名的大膽起來:“鬼就鬼吧,看看鬼長什麽模樣。”

猶豫了鼓起勇氣:“誰呀?”

“啊晴,是我啊。”施燦月聲音嘶啞。

隱約中施燦月披散著頭發,許有晴緩過神來:“你也還沒睡啊?”

“我夢見我啊嫲了。”

“哦。”許有晴冷冷地應付道,不想搭理她。

“我夢見啊嫲罵我為什麽不回去看她。”施燦月沒察覺到許有晴的情緒,繼續仿若自言自語般。

許有晴心想,活該你啊嫲罵你,你家裏人養你教你,是教你這樣兩面三刀嗎?可是話到嘴邊卻成了:“等放假了就回去看她呀。”

許有晴話音剛落,卻不料施燦月竟抽噎著,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整個宿舍都驚醒了。

七五、畢業照青春洋溢,花和尚修成正果

高考前的一個禮拜。

昏黃的陽光從窗臺中側身出來,在堆積著半人高的書桌上畫出處道條金色的光線,恍若時間斷開來的裂痕。輕輕推開窗戶,便清楚的感覺到時光留給它的溝壑,推開來伴著咿咿呀呀的聲響,仿若聞到一股時光腐朽的味道。

“出來排隊拍畢業照了。”有人叫喊,許有晴驚醒般看了看窗外。

碧雲天,雲影杳杳,紅霞暈,紅花楹開。

過去的近兩個月,回家時候,母親端上新鮮可口的飯菜時候,連言語都變得緩和溫軟;父親穿著哆啦A夢玩偶的模樣,總是對自己充滿信心。

傍晚的自習課,夕陽的餘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依舊四處發散,暖暖地溶在教室的每個角落,這樣的日子我們在座位上側頭可以看到一道道光線裏飛舞著的小顆粒小微塵,課桌的前半部分整齊地摞著幾乎超過頭高度的書和試卷,近身體部分桌子上擺放著一份試卷,許有晴忽然想把這個光景抓在手裏,用力地揉碎。

多少次底下沈重的頭,多少次俯在書桌上而驚醒,甚至連回家的路上,誤將搖搖晃晃的公交當成了搖籃,迷迷糊糊地睡去卻坐過了站。甚至上廁所都不忘背單詞的時候,覺得連拉出來的屎都藏著安靜的靈魂。

或許拉屎和遺忘一樣,不能急與求成。可是我的腳好麻。

困難的題目做不出來的時候,簡單的題目犯不應該犯的錯誤的時候,心裏潛藏著要跟施憶考一個學校的信念。窗外的陽光、紅花楹樹總是那樣溫暖,如同往常一樣,如同此刻一樣。

“趕快走啊。”顏以若連扯帶拉。

高三年段放了半天假,廣場上都是排隊等待拍照的高三學生。藝術長廊,開得嬌艷的三角梅爬滿了長廊的每一個角落。“黑龍江”旁,蒼翠欲滴的柳樹隨風搖曳。綜合樓制高點處觀望學校的全景還是挺漂亮的。

在熟悉的校園裏兜兜轉轉,不知道是三年時光改變了許多,那些藏著自己從未驚覺的故事,豈料忘了自己早成了故事的一部分。許有晴說不出是喜是憂,她從未想象,也無需想象。或許遇見的都是對的。

拍畢業照了。

“他姥姥的,一個個擡頭挺胸看鏡頭,別跟上數學課似的把頭放在桌子上,就跟上貢的豬頭一樣。”螳螂兄大聲提醒道,自己咧著嘴大笑。

“報告老師,我們胸比較小。”李鴻燦嚷嚷。

紅磚白瓦的背景,剎那芳華的笑容。

照相機耀眼的閃光燈,發出“哢嚓”的笑聲,一聲“茄子”我們笑得比它還燦爛。排著隊,你推我,我推你,相互推脫著,只為多出一兩分鐘的時間照照鏡子,整理儀容。片刻,我們縮成丁點的大小,刻印在照片上。

幼兒園的、小學的、初中的、高中的、像是和時光簽下的一紛紛契約,它幫我們保留著那段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畢業照上,你我縮成更小的尺寸,多久了,我還能指著上面的頭像:這個肉嘟嘟的是包子、這個馬尾高翹的是啊燦、這個貌美如花的是曾小小、這個前排最右的是龔漪雲、這個粗枝大葉的是郭婷婷;還有男生們……

“這一頁是你的。”許有晴輕拍前面短寸頭的男生,遞出青春紀念冊。

他拿著筆遲遲不下筆,瞥了許有晴一眼:“很醜?”

許有晴哈哈大笑:“你頭發幹嘛剪成這樣,想不開呀?”

“要寫什麽?”施憶呆呆看著許有晴問道。

“你想寫什麽就寫什麽咯,寫句詩咯。”

“寫詩我最在行了。”李鴻燦不知從哪裏冒出來:“有晴,趕緊在我屁股上簽個名。”

李鴻燦身上的白色襯衫花花綠綠簽滿了名字,胸口處一顆巨大蘑菇將他揍趴在地。許有晴心中暗暗羨慕。然後,也在衣服留下自己的名字,用梅花小楷的字體。

“你什麽時候學會寫詩了?”許有晴轉而先將青春紀念冊遞給李鴻燦。

李鴻燦大筆一揮,歪歪扭扭寫上:莫愁前路無知己,還有波多野結衣。

“什麽鬼呀。”

“太深奧,你不懂了吧。”李鴻燦得意的單眉一挑,忽然“啊!”的一聲慘叫。

“又欺負我們家啊晴,我替小蘑菇執行家法。”施燦月一拳揍在李鴻燦身上,訓斥道。

“啊燦,你也給我寫一個。”許有晴目光閃爍,施燦月辮子甩動。

那天晚上,驚醒了全宿舍。在眾人的詢問下才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施燦月哭泣是因為她啊嫲過世了。前後事情稍微一想,許有晴回想起自導自演的苦情劇和那些狹隘而黑暗的想法,不得有些愧疚。

記得施燦月琥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黯然失色,仿若千百年前被禁錮在琥珀中的生靈哀聲吟唱,她問:啊嫲走了之後,會變成佛嗎,會不會變成鬼。

大家圍著她,摟成一團,擁抱她哭泣的心,然後堅定地告訴她:你啊嫲一生勤懇、與人為善肯定是成了佛,看看天上耀眼的星,是啊嫲在天上保佑著她,保佑著大家。盡管政治老師一再強調,科學的馬克思唯物主義觀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牛鬼蛇神。

牛鬼蛇神跟愛情一樣,聽到的人多,見到的人少。許有晴只能憧憬,卻無法斷定,這三年情感的悸動,最後會變成鬼,還是變成佛。

許有晴右肩被人一拍,她轉到左邊一看,果然是曾小小。這招玩了三年,許有晴早就知道她們的套路了,就算只從香水味就能判斷出來小小。

“竟然被你發現了。”曾小小撅著小嘴。

顏才得走了過來。他依舊和曾小小打招呼,許有晴見他們兩人如同三年前開學初般,新同學般熱情。只是偶爾從書堆裏爬出來,會聽到包子說,誰誰誰又喜歡上了顏才得,誰誰誰又在追求曾小小。他身旁的鶯鶯燕燕,一如她身邊的花花草草。

顏才得巴紮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問道:“高考完,你們會做愛做的事嘛。”

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李鴻燦卻先淫蕩的笑了。隨即男生們又笑成一片。

“肯定會啊。我要大吃三天三夜。”顏以若搶著回答:“啊晴,高考完你是不是該……”

“包子你忘記你叫什麽了!”許有晴皺著眉,瞪著顏以若。

“哦!我叫包不說。”

兩人含糊其辭,櫻唇欲語又還修,婷婷裊裊似煙飛的模樣更是抹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這一頁是你的。”許有晴對黃文佐說,試圖跟往常一樣,跟三年前一樣。

黃文佐撥弄自己短寸頭,又摸摸施憶的光頭,哈哈大笑。

“啊燦,我問你個問題啊。”李曉搭著施燦月的肩,突然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你還會思考問題?”施燦月轉過臉去,高紮的辮子甩在他臉上:“物理題,還是數學題。”

“不是我們考試的問題,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李曉神情窘迫。

“有屁快放!”

“我和鴻燦最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你們女生早上起來發現姨媽側漏的時候是不是跟小時候起床發現自己尿床的時候一樣。那種不想讓別人知道,又恨自己不小心。”

“別扯上我,我改邪歸正了!”竊竊發笑的李鴻燦,大聲申辯。

辮子高高甩起的施燦月,朝著李曉身上狠狠的就是一拳。而高高跳起的小蘑菇扯著李鴻燦的臉皮。至今,在那個裸體雕像的音樂噴泉前,在那個三角梅盛開的藝術長廊旁。還回蕩著小蘑菇訓斥、施燦月怒吼……

那時候,不經意的一拍後來卻成難以磨沒的記憶。正如同那個帶著單反的高瘦的女生不經意的一拍,所帶來的興奮和焦躁。

“快點,我們宿舍在這合個照。”

若當你年華已逝的時候,你看到這張照片:六個正青春的女生,映襯著身後火紅的紅花楹樹,笑靨如花,一張張笑臉下,仿若能聽到心跳的聲音。四處攀爬的三角梅,仿若要從照片中生長出來。

你若觀察得仔細,會發現女生中夾雜著一顆光亮的鹵蛋,咧著嘴笑。

不是鹵蛋,是完蛋!

當顏以若指著這個光亮的奇怪的東西:“這個好像鹵蛋。”

猛然把手機藏進口袋中,機器人般轉過頭去一看,果然是花和尚趙智善,正笑的和藹可親:“把手機拿出來嘛。”

和尚上往前一靠,將手一伸,只覺得一陣風吹來,發絲輕輕飄動,這招莫非是少林大力金剛掌。沒想到和尚已經練到此等功力。他微笑著:“把手機收下去幹嘛。”

大家都呆住了,心想:“被抓了正著,手機這回該是兇多吉少了。”

施燦月趕緊抽身,想找螳螂兄、金嗓歌王來救場。

當施燦月拉來螳螂兄和金嗓歌王時候。

她們幾個女生和和尚擠成一團,和尚伸出一雙剪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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